再度嚐到母親煮的這一碗白菜滷,約莫有三年之久了!
這些年不是沒有吃過白菜滷,有時想吃就外面買來解解饞,不能說不好吃,但也說不上好吃,吃完總有種空虛感,不只少了一味,而是怎麼吃都不對味。
母親近幾年受膝關節所苦,右膝更是二度更換人工膝關節,沒想到第二次更換也不到二年又歪掉了,人工膝關節假體和骨頭相互磨損的結果,導致大量組織液外溢突破皮膚外層,形成二處偌大傷口輪流滲漏組織液,使得傷口久久無法癒合,必須每日清潔傷口塗藥敷蓋紗布,也必須長期口服抗生素。
醫師告知如果想要導正歪掉的關節,可能要進行第三次手術,並且加灌骨水泥以防止歪掉,但母親想到就怕,完全沒有動第三次手術的念頭,即便左膝也因退化性關節炎嚴重,軟骨幾乎磨損殆盡到了也需置換人工關節的地步,她也不敢再說要換了,這都是肇因於她的紅斑性狼瘡病因,讓她的骨頭癒合不良,而我也不敢輕易勸進她再次接受手術。
因此近三年來,母親的行動受到了莫大的限制,別說以前她自己可以騎著摩托車到處趴趴走,現在連要出門都成了一件難事,在家裡行走只能仰賴著四腳的助行器,才可稍稍減緩她的疼痛,久走久站都不太行,導致她不太能下廚。
這幾年來的三餐幾乎都靠著我買外食回家解決,母親偶而到廚房只是燒壺開水,最多也只能熬鍋稀飯或煮鍋白飯而已,以往精湛的廚藝幾乎無從發揮,有時不免感嘆以前她一個人就能操辦個二、三桌菜不成問題,說自己現在像個廢人一般,還為無法煮食給我吃向我道歉,她說這話時,我總是紅了眼眶感到心酸不已,我只能安慰她說,「以前你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你,只要你不要嫌我買的東西不尬意吃就好,等你比較好時再煮就好啦!」或許她默默把這句話放進心裡了。
母親也的確不太挑吃的,我買什麼她就吃什麼,但總有喜歡或不喜歡吃的,但卻不是嫌棄,有時會買一些特別的東西給她嚐嚐,如果她不喜歡就不會再買了,喜歡的就會再多買幾次,但時間一久總是會吃膩,不過說真的,這幾年下來,常吃的也就是那幾家而已!
這一兩年來,幾乎每天晚上等母親洗完澡後,我都陪著她教她做一些簡單的肌力訓練運動,剛開始幾乎是每做一動就痛得不得了,要把腿稍微抬高都顯得吃力,甚至需要我用手去幫忙扶一下,做個十下都讓她面容扭曲、雙腿顫抖,冷汗從額頭不斷冒了出來,總還是被半逼迫完成我要求的功課,看到母親的痛苦縱然不捨,我還是冷硬狠下心繼續每天要求她做些運動,漸漸地發現她的痛覺不再那麼敏感了,到現在一項動作一口氣做個四、五十下都不成問題,甚至可以做上二、三項動作,雖然行動還是不便,但喊痛的機率倒是減少了許多。
而說到母親的招牌菜,除了前面提及的白菜滷,還有滷豬腳、炒米粉和油飯等這幾道料理,吃過的人無不上癮念念不忘的,都是傳統作法的古早好滋味,其中白菜滷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名。熱騰騰的白菜滷剛起鍋時,我可以一口氣豪邁地嗑上三大碗不誇張,冒著熱氣又伴隨微辣的口感,邊吃邊噘嘴吹涼忙不停迭地送進口中,有時將白菜滷拌進白飯,湯汁滲入白飯裡粒粒吸飽特有的鮮甜味,一碗白飯一下子就見底了啊!
母親節前夕那個星期五,回家我一打開門,母親就開心預告明天她要煮白菜滷,我有點吃驚又感動,她還說已經託鄰居買好了白菜紅蘿蔔,再加上一罐油,原來是玩真的,只是她怕獨自一人沒辦法完成要我可以幫忙,為了那一碗心心念念的白菜滷,我這個不會煮菜的白痴當然一口就爽快答應。
隔天中午過後,和母親在客廳一坐一躺午睡了約莫一小時,她叫醒仍賴躺在沙發上的我,說該去準備煮白菜滷了。我起身伸個懶腰後,便隨著拄著四腳助行器的她慢慢走到廚房,去煮這道我想念不已的好滋味,只見她動作略緩地陸續把五顆小白菜、二根紅蘿蔔、幾根紅辣椒、五顆雞蛋、切絲香菇、切片魚皮、蝦米等各一小包、一包豬肉末、一罐沙拉油,所有要用的食材全都擺放上桌來,開啟了這道白菜滷的作工程序。
母親因為不耐久站,站一會兒就必須坐下,旁邊就放著一把椅子隨時方便她坐,在料理過程中,她數度坐下起身坐下起身,像是把以前一口氣呵成的煮食過程拆解成小段。她要我幫忙切洗白菜、將紅蘿蔔削皮切成絲,她示範給我看後,便轉身著手將打了蛋將之打蛋液,之後取來一只充滿孔洞的鐡篩,將蛋液透過鐵篩孔洞倒入烈油裡炸成蛋酥備用。
等到所有食材都備好後,要我把切洗好的白菜、紅蘿蔔絲一同放入那口有著二十人份的大鍋鼎中,之再加入香菇絲、魚皮、蛋酥,再灑上適量的鹽巴、味素調味,母親知道我愛吃辣,小小幾顆紅辣椒丟進鍋裡一起翻炒啊翻炒,沒多久白菜就出水,一整鍋的食材開始沸騰冒泡了,香氣從冉冉上升的炊煙傳至鼻腔,瞬間又往下竄流至胃部,口中生津,我有了飢餓感,母親笑著叮囑我要看著這一大鍋白菜滷,讓它再滾個幾分鐘就可以關火起鍋,「如果你餓了就可以盛起來吃了!」
關火後,我盛了好大一碗,雖然燙舌但仍努力扒吃了起來,母親開心地看著我的吃樣也急著問我:「好不好吃?」其實這個問句在我心裡早有了一個標準的制式答案,母親煮的白菜滷當然是一級棒的,不是我自誇說好吃而已,吃過的人無不讚不絕口,嘴裡塞滿白菜滷的我也不待吞下肚就鼓漲著話語回答她:「當然好吃啊,好吃得不得了!」聽到我的回答,此刻的她笑得很滿足很滿足,方才的勞累似乎都不見了。
這是一鍋沸騰著母愛的白菜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