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整年看了不少書,書架已經放不下了,年前整理了書架,竟然在某一層的底層發現屬於過往回憶的物品,那是早被我遺忘以為再也找不著的東西,灰色塑膠封皮,顏色經過三四十年的歲月浸染,已顯現不少污漬處,取下時還抖落了積厚的灰塵,惹得噴嚏連連,只得快吃顆「驅異樂」壓制,那是一本有著滿滿書籤的收藏本,都是年少時所收集的各式書籤,小心翻閱開來,一頁又一頁,一張又一張,算算至少有上百張之多,驅異樂雖壓制了噴嚏,回憶的煙塵卻壓制不住,隨著一張一張書籤上的文字躍然腦海,像是長久被泥封的牆角孔隙突然出現了小小裂縫,曾經封存甚至刻意遺忘的心底事不小心被掏洗了出來,回憶的水流就這樣汨汨流洩著。
在父親生意失敗後,父親也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因為房租因為暴力,我們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四處租屋搬家的日子,曾有一處租屋處有一座閣樓,那是我的逃避躲藏的秘密基地,我在那裡度過不少午后獨處時光,也在那裡意外發現幾本書,陪我度過某一段艱難的年少歲月,羅蘭小語、菜根譚是我最有印象的,以前也愛聽光禹的廣播和看他的書,姜育恆的歌也是我不斷重複聽的歌,曾經以為快樂並不屬我,總覺得憂傷才是我應該有的保護色。
生活的艱難對於當時年少甚至童年的我,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完整去表達的,更是一堵無法突破的厚牆,少年不知愁滋味並不存在我的年少的生活裡,每天我都很憂愁,甚至漫漫長夜也必須提心吊膽,直到窗外透出小小光亮才解除當天的警報,高中必須通勤上下課,我記得每次到了下課要搭車回家,都希望路可以長一點,車可以開慢一點,不必那麼早面對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現身的暴戾。
而這些種種年少所面對的生活,當時的我無力改變,只是把苦和痛不斷續積堆壘在心底,有次在書局看到了一張書籤上的文字,像是找到了某種內心的小小共鳴,因此迷上了收集書籤,當時一張五塊錢左右,看著那小小一張寫著短短的字詞,總覺得那些文字可以把我內心的想法和情緒濃縮表達出來,有時也像是一種出口,似乎把生活的苦悶和生命的艱難導向一個有希望的遠方。
有人說成長是需要代價的,每個人都付出自己的青春歲月去換來成長,但在成長的路上我卻像個不斷跳級的跳級生,在某些時刻,我就突然被迫需要長大了。記得多年前一次去參加國中同學會,老師和同學說起當時所發生的種種,我卻像個局外人陌生人一樣,他們說的那些往事,我完全不記得我有參與,或許也真的是我根本沒有參與,好像我直接跳過了那個年歲該有的成長軌跡。
父親的驟逝,留下龐大的債務,母親一夕花白獨坐在廚房的身影,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那不再與我無關了,我又被迫再次成長。兄姐的離世,母親突然檢查出罹患了重大傷病,一再讓我跳級再跳級,每一次都是直面生命的考驗,每一次也都是在問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承擔勇氣,老實說我並不特別勇敢,背負這些那些從家人拋留下來的擔子也曾讓我不知所措,甚至有扛不住的時候,午夜夢迴也淚過不少回。
後來,隨著年歲不斷的增長、生活漸增的磨難,有天突然發現那些書籤上的文字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在冷眼旁觀我的人生,再也無法將我的內心世界濃縮容納在那一張小小的卡片裡了,或許是生命中多了更多苦難,自此再也無法去蕪存菁萃取,也發覺人生再也無法用三言二語就輕易打發的,更了解到遠方的希望不是那麼簡單或想想就可以達成的。從此,我不再收集書籤了,那本書籤收藏本也就被我牢牢闔起,直到遺忘在某個角落裡。
成長的跳級生身份,讓我更早面對生活的困境和生命的艱難,人情冷暖更是嚐得嗆得我五味雜陳,我開始書寫屬自己的文字,開始寫下屬於我的故事,開始用我的方式去找我自己的希望,我的遠方。但過往那些坑坑疤疤的歲月,在這個屬於記憶的物件被找出來後,在這一張一張的書籤中我撿拾了不少那段寫滿年少的回憶,似乎填補了那些被我刻意遺漏的歲月,不管是多麼地艱難,那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無法抹滅,其實一直想對當時年少的我說聲,你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