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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章脫掉腿上的支架和鞋子,二隻腳明顯大小一不,右邊小兒麻痺的腳不像大人的腳,軟弱無力的狀態倒像是幼兒尚未學步的腳,他指著腳背和側邊二道長達十公分蜈蚣般凹凸不平的疤痕,回憶起他四十多年前那段如疤痕的難以抹滅的振興歲月。
 
罹患小兒麻痺的梁文章,直到上小學都是在地上爬,後來因為要上小學,母親拿了一支木棍讓他撐起身體,柱著一拐一拐從這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家裡到學校的距離大約要走三、四公里,而這段距離梁文章走走停停的,不時需要停下來休息再走,比起正常的小朋友,要花費至少二倍以上的時間。大梁文章沒幾歲的哥哥,看到弟弟這麼辛苦,因此就想到用家裡的那台破腳踏車載他,但哥哥沒想到的是,其實他自己也很小,根本就載不動他。
 
梁文章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過世,母親一個人種田要養三個小孩實在辛苦,生活都已經很艱難了,深怕沒能給罹患小兒麻痺的梁文章更多照顧,她常常覺得虧欠這個小孩,「我母親是因為我才改嫁的!」
後來,梁文章一家隨著空軍退役的繼父舉家搬遷至板橋,因為繼父聽同袍說振興有在治療小兒麻痺,原本以為沒有收治大朋友,抱著姑且一試詢問,沒想到振興剛好開辦了青年班,當時年方十八歲的梁文章,開啟了他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梁文章回憶起,眼睛還閃著淚光,他說以前在鄉下,當時罹患小兒麻痺也沒有說什麼要去治療的概念,都是在家裡養著,有點像是放生的感覺,同村的就有六、七個小兒麻痺的小朋友,有回跟著母親回到鄉下去,鄰居看到穿著支架的梁文章不靠拐杖就可以來去自如地走著,深感不可思議,而那些長久關在家裡的小兒麻痺的幼兒同伴看到梁文章的改變都露出一種難以費解的神情,羨慕又嫉妒。
梁文章形容自己的個性是「逆來順受」,他說他都沒有遇到壞人,遇到他的人都對他很好,他也不覺得自己的外觀受到歧視,但他第一次覺得「小兒麻痺」會受到外界異樣眼光的是在他國小的時候。他那時讀東元國小,有一個擔任教務主任的老師,他和同學打成一片,他幫我取了個「秘雕」綽號,因為我上學都拿一根木棍撐著一拐一拐地走路,我不以為意也不認為老師在歧視我,我們都去老師家吃飯吃水餃打橋牌,老師很喜歡我們,大家也都跟著老師叫我「秘雕」。
 
可是有一次老師在走廊上喊我「秘雕」,聽到老師在叫我,我很自然地回頭,剛好被站在老師後面的校長聽到,老師因為這樣被記了一個大過,「我只是覺得老師很冤枉,我們小時候看布袋戲秘雕,只是駝背長得不好看,但我們都覺得他很厲害啊!」後來校長找我去問話,梁文章就解釋說他們都常去老師家吃飯,老師對他們很好,後來才改記警告,校長事後告誡這個老師,雖然學生覺得無所謂,他也不能用這樣的字詞叫學生,那時梁文章才意識到原來罹患小兒麻痺是會被人歧視的,不過由於生性樂觀的他,還是覺大家都對他很好。
 
梁文章來到振興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漂亮極了!」他說雖然在鄉下也看了很多樹木,原本以為是冰冰冷冷的建築物,但沒想到卻像是來到了一個大花園,他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充滿好奇心,反倒減少了來到陌生環境的緊張和害怕。再加上,梁文章說他自己的個性還算滿能融入的,而且在這邊看到這麼多一樣處境的人,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樣,日子過得算滿愉快的。
 
梁文章說他在振興大約住了一個多月就回家了,因為知道振興的人愈來愈多,而需要住院的病人愈來愈多,所以住得比較近的就由軍車來接送,因此後來就由哥哥每天騎著腳踏車載著他,一路從板橋江子翠騎過華江橋、再從萬華騎到西松國小等交通車,一個星期六天,風雨無阻,哥哥真的很辛苦,但哥哥卻不以為苦,反而對小時候不能載他到學校上課感到抱歉,說起這個往事時,梁文章的神情滿是感激。
 
梁文章來到振興被分配到青年班,是招收國中畢業以上的學員,像黃上珍、鄭行超、陳寶元都是他同期的同學。他說他們也會像小朋友一樣上課,但不是一般的學業課程,而是一些休閒性或音樂的課程,他們在振興的期間,除了治療外,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參加職訓課程,那時開設的職訓課程種類很多,像是鐘錶、雕刻、皮雕、縫紉班等,蔣夫人認為雖然我們身體有殘疾,但不代表不能對社會有所貢獻,因此開設了這些職訓班主要是想要我們畢業後可以自力更生,不被異樣眼光所束縛住,我們也可以開創屬於自己的人生。
 
不過梁文章並沒有參與振興所開設的職訓課程,因為他來到振興前就是學做皮鞋的學徒,當初振興並沒有這種職訓的班別,但義肢支架室做支架時需要製作一些皮件,社會服務課周麗鐘老師就幫他安排到義肢支架室,那時只有他一個學員到支架室學習,後來也沒有其他學員到支架室,可以說是「only one」,梁文章在支架室待了大約半年左右,對他們幫助很大,因為他本身就是做皮鞋的,師父就把東西放手給我做,他們笑稱自從他來了以後,「我們多了可以打屁聊天的時間。」
 
梁文章說他在振興待了一年左右,期間歷經了二次的矯正手術了,要把外翻變形的腳盤矯正過來,右腳腳底有個曾鎖鋼釘留下約一元硬幣大小傷口的凹洞,腳背及腳側邊各有一條約十公分大小的蜈蚣狀疤痕,住院期間一毛錢都不用付,吃住復健做支架也都免費,當手術完穿上支架,當穿著支架站起來的那一刻,一想到不用再用拐杖走路,而且可以走比較久比較遠的時候,真的高興極了,幾乎喜極而泣,「我們對蔣夫人真的是感恩戴德。」
 
談到蔣夫人,梁文章說了一段十分溫馨的往事,也從中看出蔣夫人為小兒麻痺患者真心付出的德澤。蔣夫人還住在官邸的時候,只要她有空,晚上學員就寢前,就常常來探視他們,看大夥睡覺了沒。蔣夫人要來並不會每次都通報,一聽到蔣夫人要來,大家都會很緊張,有一次蔣夫人不想驚擾大家突然出現,有一個四、五歲院童剛進來沒多久,小小年紀一個住在這邊,每天哭鬧,尤前睡前更是不停歇地哭,他一直哭,可是那時夫人已經走進來了,最年長最嚴格的龍阿姨見狀,緊張地叫另一位助理士快將他抱到別的地方去,夫人輕聲地說,「不用不用啊,來我看看!」夫人就走過去他的床上,將他抱在懷裡,和藹可親地側著頭細細詢問,「你為什麼哭啊?」小孩子邊哭邊說著說:「爸爸媽媽不要我了!」夫人笑著說,「沒有沒有,爸爸媽媽最愛你了,怎麼會不要你咧?」此時,夫人就從她高貴的小皮包裡面像變魔術般地拿出了巧克力,「這二個巧克力給你,啊你不要哭了!」梁文章印象很深刻的是,小朋友躺在夫人的懷裡靜靜地睡著了,可能哭久也累了,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到不高興,反倒小心翼翼地抱著小朋友,深怕傷到小朋友那雙被小兒麻痺肆虐而軟弱無力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