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媽買了二碗餛飩麵回來當晚餐,只要她每次買這家麵攤的麵食回來,都會告訴我說,「這是去你阿哥最愛吃的那家牛肉麵店買的。」她說這家麵店以前是在306客運總站轉角附近,後來突然有天不再開門做生意了以後,也不知是不是換地方了,也沒張貼遷移公告,從那天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了。但某天,母親騎著摩托車要去雞蛋批發處買雞蛋,偶然發現那家麵店已經重啟爐灶,寄居在一間宮廟牌樓下,簡單搭建了一方小小的空間,繼續賣麵的生意!
對於這家麵店,我印象中的店家和真實好像有點出入,不是空間位置,而是對於賣麵的老板,總記得這家麵店當時是以木製建材所搭建而成的,整個立面並不寬,店面面向馬路,門面是以柏油塗製而成的黑色,也沒有店名招牌,而是在一塊淺灰色的圓形鐵片上,以紅色油漆在在面寫著一個大大的「麵」字作為標示而已,但縱深很長,沒有擺放桌子,在兩側的牆面上牢牢釘著二片長長有點厚度的木板當成桌面,椅子則是像辦桌的那種四腳鐵椅,所有的人就面對著白牆,吃著自己面前的那一碗剛端上桌熱騰騰好吃的麵。
而我記憶中所記得的麵店老板,好像是位外省的老伯伯,身材微矮胖,長年都穿著短白薄衫,脖子掛著一條白色的毛巾,頭上則戴著繡有國旗的棒球帽,一手持著竹製長柄勺的撈麵勺,一手拿著長長的一雙筷子不斷攪動剛丟入熱滾滾熱水裡的一坨坨麵條,然後用撈麵勺將麵撈起倒扣進置於他面前的碗裡,再丟進幾片菜葉入撈麵勺滾燙一下後,最後撈起輕疊放在麵上,成了一碗最基本的陽春麵,這家牛肉麵是不加蔥花的。
這家麵店的麵偏有嚼勁,不會太軟爛,而且都是細麵,我小時是不能吃牛肉麵的,我記得我都是點魚酥麵吃,老板會從攤子的上層拿下一大包魚酥,然後抓了一把放進麵裡,等端上桌時,泡在麵裡的那一面,吸了麵湯汁,變得有些澎脹鬆軟,一口吃進去,即有酥脆也有軟甜的雙層口感。湯汁所呈現的是一種清透的淡棕色澤,湯汁的表面則浮泛著一層薄薄的油亮油亮,擔綱主角的麵條和其他配料則微微壟起於湯汁之上,熱氣蒸騰、香氣飄散,還沒開吃之前,先湊近讓鼻腔飽聞一頓,接著才從一旁紅色塑膠長桶罐拿起筷子,麵都還沒就口,嘴就先圈成噘型了。
裝麵的碗也有小小學問,是大碗公的大小,碗的顔色是呈現灰白色,在碗的邊緣還有圍有一圈藍色,外緣的碗底還印有一個製作此碗商家的紅色標記,拿起來還有點沈,不過卻不顯燙,大人可以用手指扣住捧起整個碗,吸吮美味的湯汁,小時候想學大人拿起來,卻只能用兩手端起後小小啜飲一小口就快快放下,實在太自不量力,對當時的我實在有點太重了。
後來,隨著頻繁搬家,以及長大就學,這家麵店消失一事,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或許是生活裡有太多煩心的事,所以也無暇去關心,就這樣物換星移,麵店的舊址更早已改建成了高樓大厦,我常常經過,卻也未曾真的想起舊時回憶,像是從我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彷彿被封印了起來,未曾存在過一樣。
有一天,騎著摩托車載母親去買雞蛋,就在轉進宮廟的牌樓底下時,母親拍了拍我的肩,用手指給我看旁邊的一家麵攤,她告訴我說這家麵攤就是之前在306公車總站旁你哥愛吃的那家麵攤,我說那我們等一下買完雞蛋就來吃吧!
我點了陽春麵,沒有點魚酥麵,想嚐嚐最原始的味道,母親照例點了她最愛的餛飩麵,又切了一些小菜,有豆乾海帶滷蛋,舀上一杓辣椒醬,放在小菜切盤邊緣當作沾醬,這家麵店的傳統辣椒醬很對麵的滋味,當然也在我和母親的碗裡各加了一小杓進去,原本不餓的胃袋一下就被加辣的味蕾打開來了,準備好好收納麵的美味。
吃的過程中,我不只細細品味麵的滋味,也用眼睛觀察了這家麵攤,只用一座不大的遮雨棚面積充當店面,因此裡面只容得二張桌子而已,桌子則舖上了大紅繪有牡丹花的塑膠布當成桌面,上面只簡單擺了筷子桶和辣椒罐,送上裝著麵的碗時,好像比我記憶中的小了些,想來也是,再來這家麵攤吃上這一碗麵,都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老板也不是我記憶中的那位外省老伯伯,而是一對老夫妻在賣這一碗我記憶中的麵,一旁還有他們的孫子在幫忙著,雖然攪動麵條的長筷子還是竹製的樣式,但煮麵的撈麵勺早已替換成不锈鋼的材質了,招牌也換成了一座小小直立式有燈箱的「牛肉麵」三個字,往昔的記憶已不復見在麵攤的陳設與空間裡,唯有存在面對這一碗麵的氣味和賦予的意義裡!
付了帳臨走前,老板娘向母親問起,「這個是你以前那個常常去麵店吃麵的後生喔?已經這大漢啊!」母親輕輕地笑了笑,「不是啦,這個是我的小兒子,以前那個是我的大兒子!」她並沒多做解釋,我大哥早已經不在的事實。
騎車回家的途中,母親解開了我的疑惑,原來我的記憶沒有錯,原本這家在舊址的麵攤是由外省老伯伯在賣沒錯,而現在的老板娘就是當時在麵攤幫忙的,外省老伯過世後,麵攤結束營業關起來了好一陣子,後來是因為她的先生工作受傷,無法再出去做粗活,老板娘才和先生商量決定重操舊業,但舊址已被賣麵老伯的兒子賣掉,他們只好另尋他處,重新一點一滴慢慢地摸索出來。
老板娘曾告訴母親說,剛開始時真的很辛苦,怎麼做都做不出外省老伯伯煮出來的好味道,還好顧客都很死忠也很容忍,即使味道不對還是很捧場,甚至每個人都不吝給他們提出建議,當時才二十多歲的小姐,如今都已成了一頭華髮的阿嬤了,即使兒女都要他們不要做了,太辛苦了又賺不了多少錢,但她卻堅持做下去,「很多人從年輕吃到老,都是幾十年的老顧客了,如果我們不賣了,他們吃不到這一碗麵會很失望的!」
「沒想到,時間都已經過那麼久了,她還記得你阿哥啊!」母親的話隨著騎車的風速飄進了我的耳裡,我的眼眶一陣溼熱,微轉頭向母親說:「媽,下次我們再一起來去吃麵吧!」母親一下子就回答我,「好啊!」
那是一碗承載著母親對大哥思念的麵,也是一碗二十多年後還可以證明大哥曾經在這世上短暫走一遭的鮮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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